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4章人世八苦

關燈
第94章 人世八苦

佛說,人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若果說生老病死是身苦,那後面的四苦大概就是心苦了。人來塵世走一遭,只有把這世間八苦掰扯開來細細的品了,再混著血肉吞下去,方能了悟,最終無牽無掛的走進下一次輪回。

可藺惘然的年歲終究是太小,那些玄之又玄的佛法道法,她自小就不愛聽了。可現在,當她腳底軟綿綿的踩上一截截長階的時候,她才有些悟出人世間的苦。那種酸澀的苦味蔓延在她的口腔之中,再順著她的每一次呼吸準確的滿溢進她的心底。她仿佛被苦味整個浸染了,不能言語,不能聽聞,耳邊盡是淒厲如哭嚎的風聲,可她卻聽不見分毫,唯有腦內的嗡鳴叫囂著企圖奪走她所有神智。

她近乎茫然的跟著眼前的帝王,順著山間的長階一級級的向上爬。只是自出宮起,她渾身都在不自然的發抖,幾乎要握不住手上的草木劍。她迷茫的看著一望無際的綠林,心口似是被人狠狠揪住。她甚至都有些記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麽從微朝內宮之中跑到這兒南邊的小矮山上來的。她只是模模糊糊的記得,微帝好似同她說了什麽,覆又揮退穩住了許多人,才能領著她一步步的走在這山階上。

空中淅淅瀝瀝的下著雨,春雨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毫不留情的砸在她身上,將她一身暖意全部驅散,徒留下一片冰涼。微帝似乎張口同她說了什麽,但她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耳廓一滴滴落下,卻沒有帶走她耳中的嗡鳴感。其實這樣是不對的,她剛才還在微朝內宮裏大鬧了一番,此時卻這般渾渾噩噩不設防,很是容易讓人尋著弱點,一擊致命。可她管不了了,她只能順著本心,這麽呆楞的一步步向前走。

終於,她似是穿過了層層綠林,又走過了百級階梯,站在了一處很是平凡的小屋之外。微帝不知說了什麽,屋內站著的一個身著暖黃色長衫的人不悅的皺了皺眉頭,面色有些譏諷,似乎在還刻薄的數落著什麽。可她已經管不了了,因為在屋中的小榻上正躺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輕薄的裏衫,面色蒼白,身子更是瘦的宛若一具枯骨。他靠坐在床榻上,有些疲倦的半瞇著眼睛。曾經記憶中清冷的面容很是消瘦,顴骨有些凸,除了形銷骨立,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他這一副樣子。那人微弱的氣息,滑過二人中間所有的間隔,穿過她的血肉,進入她的心臟。一種無名的窒息感攀上她的喉嚨,眼底更是一片酸澀,似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霧。

榻上的人反應有些遲鈍,他似是有些疑惑的朝藺惘然看了一眼,然後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綻出了一個蒼白至極的笑容,“師傅……我好像看到阿微了……我是不是瘋了……”

他的聲音沙啞又虛弱,仿佛微微喘過一口氣,便再也續不上之後的話音。

藺惘然有些僵硬的往屋裏踱了兩步,怔怔的站在那人幾米之外,就這麽無聲的看著榻上幾乎下一秒就會斷氣的人。

他疑惑的皺了皺眉頭,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笑意,垂於榻上的指尖微微顫動,似是想擡起拉她,“莫不是真瘋了……阿微怎麽還會動啊……瘋了也挺好的……阿微你過來……過來好不好……”

藺惘然曾經看過很多話本,裏面對於久別重逢、失而覆得的描述大概是瘋狂的歡喜和無盡的快意。可真輪到她自己的時候,她才發現話本上寫的那些東西都是在放狗屁!什麽歡喜、什麽感恩戴德,她現在只覺得冷,比被泡在冰潭之中還要冷,冷的四肢百骸都只能不住發抖,冷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突然把壓抑了四年的所有情緒一股腦全倒出來了。心裏腦子都覺得輕松,甚至輕松的有點空。她只能呆滯的看著榻上的人,腦中不斷回想四年前他墜崖身死。她仿佛要被撕裂了,眼前人每一次虛弱至極的呼吸,都似一把利刃狠狠割開她的血肉,讓她看看早已遍體鱗傷的內裏。

“咚”的一聲,青衣的女子竟是生生跪倒在了地上。她微垂著頭,通紅的眼眶再也蓄不住其中的淚水,任由其如同門外的大雨一般落下。女子的指尖蜷緊手心,支撐著纖瘦的身體,低沈而沙啞的哭聲在小屋之中格外清晰,讓聽者都不由生出幾分難過來。

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更別說像今日這般近乎崩潰的哭嚎。這種肝腸寸斷的痛感壓制了她所有的呼吸,而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將這劇烈的痛感傳至五臟六腑。

如果一個人將情緒積壓了太久,終有一日所有的情緒都爆發,該當如何?這當然是一場宣洩,可當所有壓抑許久的悲傷、痛苦、委屈、後悔翻滾而來的時候,再堅強的心臟也會被帶著回憶的情緒割的千瘡百孔。藺惘然就這麽撐在地上,止不住的淚水讓她的眼角有些發紅,而這些叫囂起來的情緒也讓她的雙目顯得有些黯淡。

她失去了所有註意力,仿佛封閉了五感一般,無知無覺。而此時,她所處的小屋正在極速降溫,寒氣從四面八方向她靠近,甚至連屋外的春雨都被凍成了一節一節的冰棱。漸漸的,小屋的墻壁,地面,小桌之上都無端生出了一層冰霜,而那些個冰霜蔓延極快,沒有半點停歇,竟是生生將她自己也凍在了裏面。冰涼的霜花覆蓋在她白皙的臉頰之上,讓她宛若一具凍於冰中的屍骨。

暖黃色衣衫的男子眉頭皺的更深了,可眼底卻溢出了一絲喜色,“霜雪之境!”

修冰之人,皆有三重寒意,唯有天賦卓絕、靈力強勁之人才能達到第三重。而傳說中,冰的至高至秘之境,那便是霜雪之境。傳聞到了此境界的人,可以無中生寒,不再是靠著自身靈力來揮動寒氣,而是將寒意融入道法自然之中,順天地而成。古往今來,唯有傳說,卻並未有人達到過這霜雪之境。

其實是有的,琉璃島的葉璃就曾經在死前一瞬參悟了何為霜雪之境。可若是能夠選擇,藺惘然寧願一輩子都不要參悟,因為她此刻如墜深淵一般,四周虛無一片,除了絕望和哀慟什麽也沒有。無論她如何試圖喊叫,如何試著掙紮,都沒有半絲用處,她只能感知到自身越來越重的哀慟和絕望。她此時才知道,所謂的霜雪之境,並不是一種更進一步的寒氣,而是一種參悟,是對極致的悲傷與絕望的參悟。只有你真正體會了何為傷痛,只有你將錐心的痛苦一遍遍刻入心底,才能了悟這霜雪之境。

可若是能選,誰又願深陷悲慟,看無邊絕望呢

穿著暖黃衣衫的男人強硬的把微帝推到一邊,大跨了一步,一把將藺惘然提了起來,將她硬壓在床榻邊。

“你在霜雪之境的心境之中,就快點以意生寒,只有這樣才能將他體內腐蝕身體的妖力鎮靜住。小姑娘,你若是想救她,便撐下去!”

那人的聲音冰冷透徹,如同蘊含著強大的力量,一層層破開藺惘然周身的魔障,刺入她的意識之中。她仿佛在那虛無之中看見了一片熱源,那是一只浴火而生的鳳凰,帶著襲卷一切的火焰,灼燒過虛無的天幕。而在那炫目的火焰落後,那團火光之中似是探出了一個白色影子,那白色的鶴鳥虛弱的垂著頭,似是在受火焰的炙烤,很是痛苦。藺惘然鬼使神差的眨了眨眼睛,竟是瘋魔了一般,跌跌撞撞的向那團白影撲去。

恍惚間,她似是摸到了一只冰涼的手,她輕輕搭在那人脈搏之上,虛弱的鼓動一下接著一下,順著她的指尖穿進她的心肺之中。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向那人體內洶湧的靈力探去,原本強勁的靈力虛弱的縮成一團,而精純的仙鶴妖力卻呼嚎著不斷反噬那人僅有的生命。而就在此時,霜雪之境中的絕望之寒卻無聲的混進了那叫囂的妖力中,一瞬間,那本來精純旺盛的妖力像是受到了其中悲傷絕望意味的感染,竟是漸漸平息下來緩緩縮成一團,和旁邊的靈力一同平和的縮在那人體內,不再繼續鬧騰。

“太好了!太好了!這小子體內的妖力總算是壓制下去了!太好了!這下,總是沒有性命之虞了!”暖黃色衣衫的男子如是道。

到這時,藺惘然才收回了自己的意識。那刻骨的痛感與寒氣在一瞬間消失,小屋內的冰霜緩緩褪去,屋外的大雨也恢覆了來時的樣子。她有些呆楞的擡頭望去,公孫琰也是一片驚訝的顏色,只是那人消瘦的面孔依舊帶著她格外熟悉的笑意,溫柔深情的目光脫離那顏色微淡的眼眸緩緩落於她心尖。

直到現在,她才遲緩的感到了一絲名為欣喜的情緒,那樣的歡喜,仿佛是在寸早不生的荒土上灑了一把種子,而那種子隨著時間的沈澱,終是綻出了向陽而生的花朵。

公孫琰似乎恢覆了些力氣,他有些吃力的擡起手,輕輕抹去藺惘然眼角未落的餘淚,“原來阿微是真的…不哭了…我沒事了……”

可藺惘然並沒有因為這柔聲的安慰便回過神來,她依舊呆呆的坐在床榻邊,淚水決堤般的落下,怎麽也止不住。

公孫琰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不厭其煩的為她拭去落下的淚水,“別難過了……你方才坐在地上,哭的那般傷心,我也是能感覺到的……哭的我都跟著難受了……所以別哭了,別難過了……好不好”他哄孩子的似的一聲聲重覆,聲音微弱沙啞卻又格外動人,叫藺惘然舍不得漏聽半個音。

他柔和的說了許多,因著身體的虛弱,所以聲音有些微喘。待到床榻邊流著淚的姑娘終於止住了淚水,他才動了動唇角。這笑意有些古怪,帶著歡愉和淡淡的期許,讓人很是難懂。

公孫琰輕輕眨了眨眼睛,用混著笑意的氣音柔聲道,“這樣說可能不和規矩……但阿微你能不能起來些許久未見了,我想……我想親親你……”

他這話音一出,讓整個屋子的人都不由一楞。那暖黃色衣衫的男子反應最快,輕“哼”了幾聲,便不由分說的推著微帝出了屋子,嚷嚷著要去煎藥。而藺惘然也是露出了一瞬的怔楞,就這麽呆呆的看著公孫琰的眼睛,一動不動。當他想開口說句別的話圓圓氣氛時,青衫的姑娘竟是緩緩站起了身子。她纖長的指骨壓在床榻上,微微俯身,漂亮的眼中閃著淡淡的光,格外認真的看著公孫琰。

兩人微熱的吐息在極近的距離之中交纏,顯出了些繾綣的意味。而藺惘然則始終一動不動的保持著這個距離,眼睫微閃,認真的掃過公孫琰淡色的眼眸,高挺的鼻骨,微凹的臉頰,和蒼白的雙唇。她就這麽看了許久,才緩緩低下頭,幾乎虔誠的將唇瓣貼上公孫琰微眨的眼睛,落下了輕柔的一吻。

這一吻似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藺惘然幾乎脫力的將臉埋進他的肩頸之中,雙臂穿過他的腰際環著他。因為公孫琰氣息依舊有些虛弱,所以她不敢太過用力,只能虛虛的環著,而這份脆弱的克制讓她的肩背不住的發顫。

公孫琰無聲的感知著肩頸處的濕潤,吃力的擡起手臂輕輕拍著藺惘然的肩背。他終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微微低下頭,在藺惘然的額角落下了輕柔的吻,一遍又一遍,撫去她心底的壓抑已久的委屈與脆弱。

雨後的山間透著一股幹凈的清冽氣息,這份幹凈透徹,使林間萬物得以再次欣欣向榮,蓬勃生長。彩虹穿過層層烏雲,撥開雲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出七色的光彩,美不勝收。

等暖黃衣衫的男子端著藥碗,同微帝一塊兒回來的時候,藺惘然已經恢覆了原先的樣子。她無言的坐在床榻一角,靜靜地看著重新踏入屋內的男子和微帝。這時,她才發現,這暖黃衣衫的男子眉目淩厲,看著十分年輕,可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人生出些無端的敬畏來。

她後知後覺的彎了彎腰,行了一個江湖禮,“鳳凰……神君”

聞言,那傳說中的鳳凰只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完全無視了站在一邊的微帝,端著藥碗就送到了公孫琰面前。他半句話也沒說,端著碗就往公孫琰嘴裏塞,那動作實在是稱不上一個和藹可親的好師傅。那向來油嘴滑舌的慕二王爺,像只被揪了尾巴的狐貍,只能由著師傅捏著自己下巴,猛吞那苦澀至極的藥碗。

傳說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心滿意足的餵完了藥,隨手把藥碗一放,很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一個個都不省心……你娘是,你也是!”

他這話中的責備意味很是明顯,這才讓藺惘然從這張年輕的面孔中覺出些時間沈澱下來的東西。她有些出神的攪著自己的手心,腦海裏不斷浮現四年前的那一幕,從公孫琰墜崖再到趙鋒把他帶走。那曾經被她束之於記憶高閣的過去,被她一遍遍的回想。那被她刻意忽略的問題,終於撥開層層迷霧,顯現出來。

為什麽公孫琰沒死為什麽趙鋒那麽巧在懸崖下 為什麽他能未蔔先知的帶著一口棺材為什麽這四年裏始終沒有人告訴她,公孫琰還活著

她輕輕眨了眨眼睛,微微偏頭看了眼靠在床榻上的青年,他唇角還留著點棕黑的藥液,眉頭深深皺著,好像被這藥苦的不輕,淡色的眼瞳中是散不開的嫌棄。她望著這人生動的表情,帶著淡淡光彩的眼瞳,微微勾動了唇角。

藺惘然緩緩收回視線,“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鳳凰輕輕眨了眨眼,似乎神明總有種化不開的慵懶,他隨手找了個木凳坐下,語氣中沒有多大的情緒,好似說的只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當年琰兒的事傳回微朝後,是我讓趙鋒帶人在懸崖下侯著,此中天機,不可多言。當日琰兒墜崖,體內羅還丹反噬嚴重,可誰知也是這反噬讓他獲得了一線生機。反噬耗盡了他體內所有的靈力和妖力,而破而後立,方可獲得生機。這之後,他就一直在我這兒養著,用靈法靈力吊著,可也只能吊著命而已。”

說到這兒,他微微停頓了一些,覆又用一種頗為覆雜的眼神看著藺惘然,“如今雖然霜雪之境壓制了他體內的妖力,自然是無性命之虞。可若是還想動用靈力……那根本是不可能。除非……除非有血親願連合自己靈脈,為他徹底融合這鎮靜下來的兩股靈力……”

說完,鳳凰微微擡了擡眼皮,饒有興致的看著站在一邊的微帝。微帝的面容有些古怪,在驚疑之中慘雜了幾分懊悔。血親打通靈脈一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畢竟公孫琰的血親,掰手指頭算也就只有眼前的微帝和那位玳王。可他們二人對於靈力根本一竅不通,自然做不到。但命都保住了,還能不能使用靈力,真的重要嗎既然無甚重要,微帝眼底的悔意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藺惘然的眼神一瞬冷下來,寒氣不由自主的從體內洩出,她死死的看著眼前的微帝,心底那種遏制不住的譏諷翻滾而來,讓她恨不得沖上去,撕開眼前這人偽善的臉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